笃余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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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凌乱。 许多许多片段,许多许多声音。 那里面有她的父亲和继母,有顾随,有茜茜,有老太太,有二太太…… 她听到继母和父亲说,要走,要逃难,家里连车票都买不起,变卖了家产去了连个落脚地方都租不起。养她这么多年,连学都供她上了,如今,如今也该卖了换银元…… 她原话不是这么说的,可裴璎记得的,就是这个意思。 她自己打工一点点挣的学费,又是谁供的? 可她也知道,比起那些被虐待,被动辄打骂出气,由着母亲性子硬裹小脚的女孩子,自己实在算是幸运。 生养之恩,生养之恩,斩断了骨头还连着筋。老话如此,她不甘愿,又做不到一刀两断一走了之。 所以父亲问她时,她说,好。 她又想起顾随。 第一次见他,很怕。一直很怕。 她嫁给他的那天——是嫁吧,还是要说,他「纳」她的那天? 那天他和她说:「别怕,阿璎,别怕……」 其实后来有段时间,真的不怎么怕他。 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,顾随在她心里一天天剥掉外面的那层硬壳。 她还壮着胆子问他:「你有酒窝,怎么不爱笑?他们都说,有酒窝的人笑起来最好看——」 顾随摸着鼻尖没答她,也是没掩住笑意,从眼睛里跑出来,「小妖精。」他笑骂她。 裴璎也低下头抿唇笑起来。 真可惜他们的关系太不牢靠,一个孩子就能葬送掉。 当然肯定不止一个孩子。 她想,一片漆黑里居然想笑。多亏她发现得这样早,所有的粉饰太平,内里全是糟污。 她手里攥着银票和顾盼的玉佩,脖子上挂着属于她的另一枚。 缘起缘灭,她早丢了它好了。在他们相见之前,在她父亲也打定主意卖了她之前。 箱子里空气稀薄,她不敢动也不想动。还在想,也许就这样窒息死掉——在逃亡路上,博一个欧亨利的结局。 她呼吸浑重,脑中的人物面容都模糊。 不知过了多久,头顶的盖子终于被人掀开。 「璎——」 顾盼唤她。 刺眼的白光射进来,她在那一刻以为自己得到了赦免或救赎。 顾盼抹了黑脸,穿着袖口都脱了边的旧袍子,连着背上都装了一个驼起的大疙瘩。 「璎。」他说,「没事了。」 他们终于看到沪上的太阳。 他带着裴璎走向新人间。 和裴璎一起站在阳光下,顾盼想起那先生后来同他说,「我不论你们是真逃命还是私奔,既摆脱了虎狼窝,依我言,为自己挣一个光明的新生活。」 他相信。上海有他的旧友同学,有他父亲的旧商户,白手起家虽艰难,也不是绝不可之事,他总要试一试闯一闯。 以后的日子,总会好起来。 21 顾随在裴璎走后的第四年看到他们的婚讯。 黑白报纸上,是她的盈盈笑意透过油墨也直戳到他的眼底。 西式婚纱,手捧花,戒指。 那些他没有给到的,总算有人一一